就算是宜蘭在地人,也不一定聽過虎咖啡,因為它位在社區巷弄裡,周邊真的是民宅,沒有什麼商業行為,更別提會有觀光客正好路過。加上,這間咖啡館真的很不花俏,菜單上沒有琳瑯滿目的品項可選,就只有咖啡,頂多就是自製蛋糕與鬆餅。但是,只要來過一次,就會上癮,只要喝上一杯咖啡,就會沉迷。因為,老闆林楷偉是用熱情與生命在經營這間咖啡館。
有客人用「一沖入魂」來形容他的咖啡。真的,很貼切。一杯咖啡的美味裡,不僅濃縮了宜蘭子弟林楷偉對咖啡所有細節的堅持,更體現了他愛鄉愛土地的心,而且為了讓大家喝得懂咖啡,他走入社區與學校,以淺顯易懂的方式教育大家,也教阿公阿嬤煮咖啡,還在開店一年營運尚未健全之際,就大膽舉辦活動,促成咖啡業者間交流,豐富台灣獨立咖啡館的多元光譜。身上有這樣一份使命感,感覺得出來林楷偉壓力不小,但他很快樂,因為他樂於享受咖啡館這個「第三空間」有著可以將彼此陌生的人拉在一起的力量,這是他持續下去的動力。
異地創業的斜槓青年
開咖啡館,是林楷偉的年輕夢想,但在此之前,開一家修車廠,是他最早努力的目標。在學校修習的是汽車科,畢業後也真的從事汽車修理,唯後來發現汽車修理多已模組化,只要會看英文會看電腦就可以了,這行似乎沒有前景。於是他轉了個彎,當起了汽車銷售業務員,這一轉來到了人生第一個轉捩點。
那時他才18、19歲,以為賣車得靠吃檳榔、抽菸來跟客戶博感情,還好當時服務的Suzuki營業所所長羅興發跟他說「你要什麼樣的客戶、做什麼樣的生意,取決於你,而不是客人。」林楷偉非常佩服他不菸不酒,迄今賣車賣了17年,還說要賣一輩子的車。以他為表率,林楷偉也十分努力,第二年的業績就做到公司第二名。
這時,他的表哥要在新竹成立軟體公司,想找他當業務,林楷偉說:「我那時候很年輕,很不喜歡宜蘭,心想終於可以離開宜蘭了,便開心答應。」之後,他又看好房地產事業,於是到房地產公司上班,進而自組公司,事業做的不錯,生意很好,也賺了些錢,但錢賺得多,花得也多,而且非常不快樂,體重還破百,可說是「人生之巔」。
「後來我迷上了登山越野車,一次在新竹深山騎車時不慎撞上一棵樹,樹斷了,我的脊椎也摔斷了。」
這次意外,讓林楷偉人生再次重整。躺在病床上的他心想,人的生命是如此脆弱,隨時可能會結束,應該趁年輕去追求自己想做的事,「如果我還能夠回到社會,我想做對社會有益之事,也想回家鄉開一間咖啡館。」林楷偉說。
在異地新竹打拼了十年,林楷偉真的像是遊子,沒有歸屬感。老實說,他第二年就後悔了,「在宜蘭,鄰居會彼此關心,問你『吃飽沒』『你麥出去喔』,我在新竹十年,幾乎沒有跟鄰居講過一句話,大家都很封閉。」他說。
還好上天依然眷顧,他奇蹟似地在一年內復健成功。這讓他有著強大意志,去完成接下來想做的事。
為什麼想開咖啡館?
為什麼是開咖啡館?這跟汽車修理廠似乎是平行線。
他說在讀二專時,幾乎每星期都會跟同學去跑咖啡館,精準一點說法是「咖啡簡餐店」,點一份餐點,附贈一杯咖啡。「當時就覺得咖啡館的環境很好,有冷氣有水池,有咖啡有餐點,就想將來如果可以開咖啡館該有多好。」
為了這個單純的想法,很有行動力的他,真的跑去救國團學煮咖啡,人生第一個塞風壺就在這時候買的。他去新竹不斷創業(復健成功後,還短暫做過安親班)的過程中,這個塞風壺一直「完好無缺」地陪伴著,迄今也還放在虎咖啡裡。
在新竹從事軟體銷售時,他跑遍了全台各大專院校,也順勢到各地咖啡館跟老闆請益,只是每個老闆一聽到他要開咖啡館時,都澆了冷水,「開咖啡館很難賺錢,很久才會回收喔。」林楷偉說,他聽過最久4年才打平,「我心想既然4年才能打平,我在這個小地方開店,如果5年沒有打平,我就結束,回去教課。」
人親土親渡過開店初期的不穩定
真的是小地方,位在國榮路的一處僻靜社區裡,但這是他的老家,有著難以割捨之情,鄰居也都看著他長大,對他很好,唯對他開咖啡館很不看好。
「開店後,親戚朋友來了一輪後就沒人了,鄰居年紀都很大,沒有人喝咖啡,很好笑的是,當我坐在裡邊,看到外面阿嬤拄著拐杖走過去,眼睛卻一直看裡面有沒有客人,就很擔心我們沒生意,逢年過節,怕我們餓死,常常會拿東西給我們吃;或看到客人上門沒有地方停車,也會大方讓車子停在他家門口。」林楷偉笑說,「人親土親,這就是我長大的地方。」
再度找回那份鄰里之情,林楷偉做的辛苦,卻也堅持下去。經過不斷努力,現在虎咖啡已經六歲了,除了賣咖啡,也將自烘咖啡豆供應國內4、50家咖啡館,甚至還外銷至大陸、香港,成績有目共睹。
「我花了13個月就打平。」林楷偉驕傲地說。
十分之三理論
為了專心做好咖啡,虎咖啡不賣其它飲品,得以致力把咖啡美味呈現在客人面前。對於美味,林楷偉從烘豆開始,就展現不讓步的堅持。他指出,店裡採用「直火烘豆機」,烘出來的咖啡豆香氣足、風味甜感強,再加上慢速烘焙,烘上一鍋得花了15分鐘,讓這裡的咖啡風味十分飽滿。
「雖然這個方式會讓養豆期長達二週,比常見的3-7天高上一倍,風味卻也可以維持個把月,壽命較長。」林楷偉說這不是主流的烘豆方式,但沒有對錯,端看個人喜好。
同樣也展現個人對味道的獨到之處,店裡沖煮咖啡時不使用濾紙,而是金屬濾網,「金屬濾網會讓咖啡油脂通過,油脂會帶來更多香氣與風味,口感比較圓潤,缺點是細粉也會通過,讓咖啡易濁有渣。」林楷偉笑說,開店初期,有客人會以為杯子沒洗乾淨,因此必須跟客人仔細說明,但「咖啡有趣的是,透過不同煮法會有不同風味,這也是獨立咖啡店的優勢。」
說到這,林楷偉有一個「十分之三」理論,他說:「如果10個客人進來,只有3個人喜歡我的咖啡,我不是改變我的作法迎合另外7個人,而是努力把分母變成1百、1千、1萬,累積到一定量時,就可以留下足夠人數維持店的營運,而我可以繼續做我要做的事。」
深耕教育推廣咖啡產業
林楷偉不只想賣咖啡,他想靠咖啡讓更多人知道獨立咖啡店的精彩。不同於連鎖咖啡館的一致性,很多人因懷著夢想或一份信念開了咖啡館,但等不到客人上門,於是他想透過二個方式試著翻轉這樣的困境,舉辦活動讓業者彼此交流,就是其一。
他非常大膽,在開店第一年就辦了個「熊虎爭霸咖啡沖煮賽」。對於當時辦這類活動多為政府機關,由店家一己之力發起舉辦,得有相當勇氣。林楷偉秉持著單純想法,就是想讓各地的咖啡師知道別人怎麼對待咖啡,可以一同學習,於是一股腦兒投入,甚至還改變了比賽方式。
他說,台灣精品咖啡發展只有短短十幾年,許多比賽常碰到台上選手是台下評審的老師,為求客觀,他將選手沖煮好的咖啡全部換到相同的杯壺,讓評審盲測,純粹以「風味」直球對決。
第一屆活動規模不大,但很受好評。於是接連辦了四屆,隨著知名度漸開,活動場地、參與選手數都愈來愈大、愈來愈多,第四屆甚至在宜蘭中興文創園區辦了為期一個月的咖啡月。林楷偉召集了全台七十個咖啡店家辦市集,同時請烘豆機廠商提供烘豆設備,現場教民眾如何烘焙、如何篩選咖啡豆,讓他們聽到、喝到與聞到咖啡;找國際杯測師來教大家怎麼品管杯測;找宜蘭特色店家以同一支咖啡豆,分別用手沖、塞風、愛樂壓等不同沖煮手法表現……
「當消費者愈了解咖啡,愈了解風味差異,有著獨立精神的小店就愈能存活,因為消費者愈喝得懂,就不會被連鎖品牌的促銷打折吸引。」林楷偉說。
透過活動之外,他也走入學校、社區教課。去年,他就走進宜蘭十幾個社區,免費教導200多位老人家煮咖啡,年紀最大的有90幾歲。他觀察到,宜蘭很多年輕人外移後就在外地落地生根,家鄉只剩年邁老人,「如果我教老人家手沖咖啡,等孫子回家看阿公阿嬤時,就會有新的話題。」這也是他回饋家鄉的一個方式。今年,他的挑戰更大,與衛生所合作要教曾經在人生這條路上走岔、吸過毒的小朋友煮咖啡…..
有什麼一定要喝的咖啡嗎?
雖然人生第一次學會的咖啡沖煮方式是塞風,但虎咖啡只提供義式與手沖咖啡二種,來到這邊,當然要喝單品咖啡。因為每款咖啡豆都不是大量進貨,因此品項常常更換,發現菜單上出現一堆貼紙也不用訝異,依自己喜好挑選,或請咖啡師推薦就好,倒是常來可以喝到許多不同咖啡豆,也是一大樂事。
手沖咖啡是虎咖啡是強項,但義式咖啡也很值得,這裡有全球唯一一台結合拉BAR的義式咖啡機。由在咖啡業界有「咖啡藏鏡人」之稱的林文豐所設計,他將現代義式咖啡機結合早期的拉BAR式設計,非常先進。林楷偉說,純機械的拉BAR機,裡面有個大彈簧,加壓過程中,會先釋放最大的壓力再逐漸下降,正好符合咖啡沖煮的需求,「咖啡在萃取前段需要較大壓力沖煮,如果中後段壓力還那麼大,就容易過萃,煮出雜味。」林文豐另外還加進了現代電腦控溫設備,補強了拉BAR機無法控溫缺點。
可惜林文豐在設計出這台機器後,因病過世,用這台機器沖煮咖啡,也成了林楷偉緬懷大師對咖啡熱情的想念與自我警惕。
各司其職拆解煮咖啡流程
虎咖啡還有個特色,那就是烘豆、杯測、沖煮咖啡與甜點製作,都各有專人負責,以林楷偉來說,他就專心做好烘豆這件事,再由杯測師楊佳佳進行杯測,最後交給咖啡師沖煮,就像生產線一般,原因無它,只求好味道。林楷偉說:「自己煮的菜最好吃,如果所有步驟都由我來處理,慢慢地會發現不到自己缺點。索性後來就把所有流程拆解,雖然成本高很多,但咖啡品質與風味反而穩定且客觀。」
提到杯測師楊佳佳,她是林楷偉的太太,一路陪伴他走過受傷復健、開店初期沒有客人上門的痛苦期,他倆互動自然流露的愛意,讓旁人看了無不欣羨。然而,不說沒人知道,楊佳佳本來是不喝咖啡的,現在不僅拿到國際杯測師執照品管著虎咖啡的咖啡品質,林楷偉笑說樓梯間那面牆上的所有證照,都是她的。
高手藏民間,這句話用來形容他們夫妻們,再適合不過。楊佳佳面露暖暖笑容說,在認識林楷偉之前,她喝咖啡會心悸,也覺得咖啡又苦又焦,實在難喝,「覺得人生夠苦了,為什麼還要喝苦咖啡」。但偏偏林楷偉很愛煮咖啡,還喜歡嘗試用不同的沖煮設備,「我不能不喝,只好先從加牛奶、焦糖的開始,第一杯入門的就是林楷偉用磨卡壺煮的焦糖瑪奇朵。」
而真正讓楊佳佳喜歡上黑咖啡的是耶加雪菲,林楷偉用塞風壺煮,咖啡喝來酸酸甜甜又帶有柑橘、檸檬清新調性,很投楊佳佳的味。之後一次因緣巧合下,她跟一位國際杯測師開始學習,成了專業杯測師。林楷偉很佩服他老婆,直說她的嗅覺與味覺非常敏銳,比他還強,眼底盡是驕傲。
(甜點師顧聿芳。對了,來到虎咖啡除了喝咖啡,每天限量的香草冰淇淋鬆餅是一定要吃的,以自己要吃的心態製作,美味與用心掛保證。)
(咖啡師簡世彥。)
(準咖啡師高梓婷。)
對好咖啡的定義
有著對職人般精神對咖啡美味的要求,問林楷偉什麼才是一杯好咖啡。他說,他什麼樣的咖啡都喜歡,但開店後才發現,「我真正愛的不只是咖啡,而是咖啡帶來的人與人之間良好互動。」
他舉了個例子,某個週六店內客滿,唯獨一張大桌子空著,他安排二位來自台北與南部的女孩子分坐兩邊,她倆彼此不認識,各自看著書聽著音樂,但過沒多久,彼此開始交談,有說有笑,還開心地一起來結帳、一起離開。
林楷偉說:「一個來自北部一個來自南部的二個人,卻在宜蘭相遇,也許會變成人生中重要的朋友也不一定。這是讓我覺得最喜歡的事,而這樣的事情常常在這邊發生。」
咖啡館是第三空間,什麼樣的人都可以進來,很多時候一杯咖啡的時間,可以交換很多故事,這是最吸引林楷偉之處,也讓他保有動力持續推廣咖啡精神。
採訪之外……
採結尾聲,問林楷偉與楊佳佳喝咖啡最享受的事,他倆先一笑著互看對方。
林楷偉說,他直到現在還是非常享受煮咖啡這件事情,而且很喜歡在各種地方煮,機場、露營的溪邊……都曾煮過,雖然在戶外無法掌握所有美味變數,但煮咖啡的過程很平靜,「我是個很愛講話的人,煮咖啡可以讓我專心做好一件事,所以我都跟客人說,煮咖啡是全世界最快樂的工作。」
笑說早已不喝林楷偉煮的咖啡的楊佳佳則說,因為杯測工作讓她喝咖啡像是在工作,但她非常懷念開店初期,沒有客人上門時,林楷偉會跟她說:「就由來為你煮今天的第一杯咖啡吧」那是一杯無須加糖就自然甜蜜的咖啡……
(林楷偉與楊佳佳非常愛狗,曾養了一隻波斯頓梗犬,卻不到一年因病過世。後來又領養了另一隻波斯頓梗犬,成為店狗,但太活潑好動,只好在每天7點結束營業前,才讓它下來送客,不少客人還會專程等它呢!他們對街頭流浪動物的照顧很有心,為此設了一個「毛貴人捐款箱」,只要客人想在店裡使用插座,就需要付20元,他們會捐給宜蘭在地動保人土救助狗狗或流浪狗節育。)
DATA
虎咖啡
地址:宜蘭市國榮路104號
電話:(03)931-2104
營業時間:10:30-19:0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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